美团骑手招揽漏洞:审核机制形同虚设,惊现20年前命案真凶
通过绝大多数从业者勤恳的劳动,外卖送餐员作为一个整体,逐渐在社会上获得更多的尊重和理解,但故事的另一面,由于外卖平台简陋的身份审核机制,大范围通过外包等形式规避管理职责,让“骑手”成为最容易获得的谋生方式,这就为少数有不良行为倾向甚至罪案逃犯混入其中提供了可能性。
美团外卖对骑手身份、行为监管责任的逃避,正成为隐患。
1月6日晚,根据河北省廊坊市固安县警方消息,一名美团外卖骑手因涉嫌故意杀人而被调查。
案件发生在20多年前。在2000年7月20日新疆的一起故意杀人案中,作案人杀害两人后潜逃。2020年12月28日,警方通过对比找到了犯罪嫌疑人赵某某(男,54岁,吉林省人),经过警方讯问,赵某某供述了当年在新疆行凶的犯罪事实。而此时,这名潜逃了20多年的犯罪嫌疑人,正以美团外卖骑手为生。
这不是美团外卖骑手第一次陷入命案。2019年12月22日,一位美团外卖骑手在武汉洪山区一商场内持刀行凶,警方赶到后遇刺者已丧失生命体征。除了命案外,仅2020年,就有美团外卖骑手“直播骚扰女顾客”,“未点餐被强送外卖”等消息见诸报道。
这些事件暴露出的问题不同,但无不指向美团等外卖平台。在骑手招募中,从平台到站点与其说是在筛人,不如说是在拉人、揽工。
美团外卖骑手应聘,被拒比入职难
根据美团官方披露,2019年通过美团平台获得收入的骑手总数为398.7万人,比2018年增长了23.3%。在所有骑手中,男性骑手占比为93.3%;20-40岁骑手占比83.7%。
通过绝大多数从业者勤恳的劳动,外卖送餐员作为一个整体,逐渐在社会上获得更多的尊重和理解,但故事的另一面,由于外卖平台简陋的身份审核机制,大范围通过外包等形式规避管理职责,让“骑手”成为最容易获得的谋生方式,这就为少数有不良行为倾向甚至罪案逃犯混入其中提供了可能性。
“全职兼职都可以做。”美团外卖通州区某站点的负责人告诉《财经天下》周刊,“会使用智能手机客户端和导航、身体健康、年龄18到57岁,满足这三个条件就能来。”
《财经天下》周刊了解到,目前美团外卖骑手分为全职和“众包”两种,所谓众包即是兼职。两者差别体现在收入计算方式和管理制度上。收入上,以北京为例,全职骑手每月送餐800单以内按8元每单结算工资,超过800单的部分按8.5元每单结算,工资月结,优势是相对稳定;众包骑手每单价格不固定,可选择的订单往往配送难度高一些,好处是收入高,一单经常能挣13元以上,日结工资。管理上,全职骑手有考勤要求,众包骑手则可以随时开始、随时结束。
但无论是全职还是众包,美团外卖对骑手的审核、监管都十分简陋。
“有身份证、健康证,再准备一张银行卡,明天就可以开始工作。”美团外卖朝阳区某站点的负责人告诉《财经天下》周刊,做全职骑手需要现场面试,但内容只是“给你讲一下工作性质跟工资”,此外“你同意工作,我给你做个简单培训,就能上岗。”
众包骑手的审核更为简单。“没有任何考察,不用面试。”一名美团众包骑手告诉《财经天下》周刊,下载一个名为“美团众包”的APP,在后台上传身份证、健康证,注册完成后即可开始接单,“一直缺人,扫我的二维码再注册骑手,我还能得到奖金。”
《财经天下》周刊了解到,美团外卖骑手的招募渠道分为两个,总部只参与全职骑手的招募,根据应聘者住处就近分配站点,再由站点负责人具体对接。众包骑手则可以线上申请,或直接联系站点负责人。
然而,由于骑手短缺,美团骑手的招聘在很多地区都像是一个“卖方市场”,用工方将骑手的审核降至最低,比起筛人,从负责美团骑手招聘的总部部门到各个站点,他们的工作更像是在“揽人”。
“没做过也没事,能入职咱们有老骑手带的。”直属于美团负责骑手招募的负责人向参与应聘骑手的《财经天下》周刊记者表示,“干好了(工资)一万左右没问题。”
不仅不履行审查责任,美团推进骑手招聘的部门还可以帮应聘者“走后门”。上述美团负责人透露,被系统“拉黑”的众包骑手、被站点负责人淘汰的全职骑手,都可以来找他,他可以帮助解决问题,“只要你肯吃苦,我带你赚钱。”
业务能力施压
对从业人员身份、行为的核查是很多行业普遍存在的难点,然而,外卖职业的特征,决定了配送员能够有更多渠道获得客户私人信息,外卖骑手的工作区域相对固定,对所负责区域情况往往熟悉程度较高,甚至能够掌握部分客户的生活习惯,与快递多在白天作业不同,骑手有机会在深夜出入住宅。再加上骑手数量庞大,这些特点意味着一旦管理失控,小的概率也可能带来大的隐患。
2020年3月,一名美团外卖骑手直播打电话骚扰女顾客的视频在网络流传。视频中,这名外卖骑手将镜头对准手机上的美团骑手后台,画面上能清楚看到用户购买的商品明细,骑手故意向女顾客抛出骚扰问题,随后改口蒙混过关,引发直播看客的一阵哄笑,而这名女顾客对此毫不知情。
2020年5月,江苏南京一市民称其女友在未点餐的情况下,有美团外卖骑手上门送餐。据警方调查通报,这名骑手从另一名骑手处获取当事人姓名、住址等隐私信息,自行下单定外卖到地址,后将外卖送上门以同顾客接触。
此类事件在互联网端屡见不鲜,这背后,美团等外卖平台对骑手从业人员不仅身份审核简陋,对其行为的监管和约束亦十分简单。
以北京地区为例,一名美团众包骑手告诉《财经天下》周刊,北京有26个站点,规模较小的站点有二三十名骑手,大的站点则有上百名骑手,“大站点每天都有人员变动”,骑手数量众多,且人员流动性大,导致站长要对骑手实施考察几乎不可能,“站长可以在后台看到我们的位置,调配我们跑业务,别的都不管。”
实际上,美团等外卖平台对骑手的考核制度不仅未对行为规范有效考察,“唯业绩论”的高压考核方式,对从业者心理健康状况的漠视,反而制造了冲突的可能性,也使得骑手成为高危职业。
“只会考核我们的准点率、投诉和差评。”上述众包骑手告诉《财经天下》周刊,出现这些问题,平台都会将惩罚落实到骑手,“每天要跑五六十单,多的时候七八十单。”
2020年9月央视财经的一项调查中,一名外卖员在一小时内送达5单外卖,为保证时间,外卖员共计六次违反交通规则。除了准点率带来的隐患外,接受央视采访的一名美团外卖骑手透露,投诉罚款50元,投诉情况严重的,则可能罚款500元。
严苛的制度下,骑手们为了保证准点率而在午餐、晚餐等高峰时段高风险作业,为了消灭投诉和差评,部分骑手情绪失控报复顾客等事情经常发生。
“劳务外包+众包兼职”支撑起400万骑手
与高压的考核方式形成对比的,是平台、用工方对骑手保障的逃避。
“每天从工资里扣3块钱作为保险费,没有其他保障了。”上述众包骑手告诉《财经天下》周刊,但对于保险“保”了什么,他并不清楚,而对于美团向骑手提供的心理咨询热线,实际也形同虚设,“不了解”也“不会打”。
“现在没有跟美团直接签署的合同了。”上述美团外卖朝阳区某站点的负责人向《财经天下》周刊记者介绍说,即便是全职骑手,也只能跟劳务公司签电子合同,无论是全职还是众包,都不缴纳五险一金。
“新骑手选众包的比选全职的多。”一名美团全职骑手告诉《财经天下》周刊,他已经从事这份职业超过三年时间,由于用工量和流动量十分大,再加上全职比兼职并没有太多优势,因此新入行者很多都选择做众包骑手。
这种劳务外包+众包兼职的模式,支撑起了美团近400万的骑手团队,以及美团庞大的外卖送餐业务。
根据美团2020年三季度财报,当季美团餐饮外卖日均单量达到历史峰值3492万单,同比增长30.1%,单均盈利0.23元;同期骑手成本每单核算20Q3单均7.4元,与去年同期持平。
单均盈利仅有0.23元的情况下,美团为保障外卖业务的利润,几乎没有太多空间去改善骑手的福利。与之相反,美团的业绩增长正更多依赖于外卖送餐,根据财报,从2017年第三季度到2020年第三季度,美团的餐饮外卖业务所贡献的收入从60.44亿元增长至206.93亿元,快速的增长下,2020年第三季度外卖送餐收入已经贡献了美团总营收的58.45%,成为美团的“基本盘”。
相比之下,美团到店和酒店旅游以及新业务两个板块收入的占比则分别仅有18.30%和23.25%。
在外卖这项生意中,美团考虑的是如何更好盈利,而在本就毛利很低的外卖生意中,更难看到改善问题的可能性。然而,美团以漏洞百出的揽工方式、低成本的用工制度支撑起的“基本盘”,无疑是将很多本应由平台承担的责任推向了社会。